柳知许

文／彷白

        亲爱的陌生人，当你看到这封遗书，想必我已经躺在楼下的柏油马路上了，真难为你忍着恶心从我的上衣口袋里翻出这张血迹斑斑的破纸。人总是贪婪的，就像现在，虽然你正攥着这张晦气的纸不知所措，我还是想恳请你花费几分钟把它读完。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也是最后一次。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是我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的时间，今天亦是如此。我未尝梦到过魑魅魍魉，我只梦到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顶着一张母亲的脸，排山倒海般从小巷两边的门店里挤出来，不顾一切地涌向我，似是要将我吞没。这比妖魔鬼怪恐怖得多。梦里我已无路可逃，人群簇拥着的是木偶，一只长着我的脸的提线木偶。我忍不住尖叫，却喊不出声，只眼睁睁地看着领头人的脸上挂起诡异的笑，扭曲的双手僵硬地伸向我，好似被透明的线绳操控着一般。

        惊醒时又是满头大汗，隔墙听到母亲轻微的鼾声，更觉得刚才似梦非梦。在梦境里，我的视野中只有母亲的脸，而现实又何尝不是这样？从记事起，便深信母亲的命令大于天。在她尖声数完三个数内，再大的委屈我都会忍下，然后低头认错。为的是用一句违心的“对不起”换来一次不被关在小黑屋的机会。这对一个怕黑的幼儿园小姑娘来说是一件多么实惠的事情啊。

        如果你看到这里，善良点就说我自卑，狠心点就骂我句懦弱，我都不怪你。我自己都对未来都毫无信心，又怎能责怪他人的唾弃？说实话，从楼道的台阶一级级爬到天台，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轻松的路。一跃解千愁，再不用去面对糟糕透顶的未来，不用去回应父母不切实际的期许，不用去面对同学不负责任的嘲讽……

        终于鼓起勇气跨坐在栏杆上，楼下的便利店早熄了灯，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两束白光，又很快消失于黑暗中。果然，在学校就孑然一身的小透明，连人生的最后一次瞩目都不配得到。相貌平平，成绩中游，平日还寡言少语的姑娘，谁会愿意多看一眼，又有谁会在意她的心思呢？

        习惯性上扬嘴角，嘲笑自己一闪而过的奢望是如此荒谬。也曾年少轻狂，也曾叫嚣着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最终却连自己的未来都仍处于一片混沌。你也许会笑话我无能，但我还是忍不住辩解，我这不是自暴自弃，我只是像小王子一样，要回到那个属于我的星球去了。我与人间格格不入，我本不属于这里的。人类的躯壳对我而言太过沉重，压得我无法呼吸。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必为我担心。

         所以，亲爱的陌生人，我恳请你不要把我送去医院，我已不愿再给任何生者添麻烦了。天台的风很大，高处不胜寒，我终是要下去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人间值得，是我不值得。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做锅碗瓢盆，或风雨雷电，什么都好，只是请别再给予我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