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许

文／彷白

在一阵头痛中睁开眼，酒红色的厚重的窗帘被黎明的清风吹起，掀开身上陌生的条纹被单，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白得反光的床头柜明显被擦过，上面摆着我的照片和一些不认识的阿姨和老奶奶。“这是哪？” 

铁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微微驼背的老人走进来，均码的格子衬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宽松极了，额头的皱纹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浑浊的眼眸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闪过一点光芒。我不知道岁月给这位弱不禁风的老人刻下了什么样的过往，一如我记不起自己的从前。“你是谁？” 

“我是……”老人目光暗淡下去，突然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你多大？” 

“我十岁啊，你到底是谁？” 

“哦，”那老人停顿了一下，“你一定是睡糊涂了，我是你外公。” 

不对。我根本不认识这里，也不认识眼前的人。难道这是什么拐卖儿童组织？我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好，外公，我相信你。”第一步，稳定住坏人情绪。嘴上假装深信不疑，身体却诚实地往后一躲，避开他狡黠的目光。 

他佯装无辜，上前一步，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弯起眉眼显出几分亲切。不过，我猜他心里一定在想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 

“嘻嘻，”忍住内心愈发激烈的恐惧感，咧开嘴赔笑，眼睛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写字台的日历上，“外公，今天是儿童节欸，能带我去游乐园玩吗？”第二步，找机会去人多的地方，然后呼救逃脱。 

他抿起嘴明显犹豫了一下，又很快轻咳两声作为掩饰，点头答应。不等我换衣服，就紧抓住我的手腕往门外带，不用看就知道被抓出了一道红印。 

蜷缩在他破旧的三轮车后座，颠簸中穿过人群，他们有的夹着黑色公文包行色匆匆地走向不远处的写字楼，有推着婴儿车的妇女口中轻声哼着歌谣，也不乏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揪着大人的衣角要一口甜。我不敢出声，对着他们用手在身侧一遍遍比划sos，他们每个人都瞥见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扭过头绕开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游乐场越来越近，高大的摩天轮似入云霄，尖叫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被他拉着路过中心广场，那是整个游乐场最繁华的地方。用力一甩胳膊，脚下已经迈开步子，却没挣脱开他的手，被他拽回去。迅速反应过来，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喊“救命！他是拐卖儿童的！快帮我报警！”人们在我们四周围了一圈，眼神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诧异，就像在某个满月的夜晚看到村子里所有的猪都爬上树了那么匪夷所思的目光。 

“对不起。”他迈步绕到我身前，双手握住我的手贴在胸前，于是我看到四只枯树枝般苍老的手紧贴在一起。心中一震，我不是我曾以为的自己。 

“我是谁？”终于还是颤抖着问道。我本不想相信眼前这个老人，但我好像确实遗落下了什么。 

“你是我的老伴啊，我亲爱的老太婆。”他哭了，混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慢慢流到下颚。一切都好像那么熟悉。 

周围的人悄悄散去，眼前的游乐设施似乎扭曲着在头顶旋转，扶着他的肩膀慢慢蹲下。六月的风吹起他宽松的裤腿，恍惚间我瞥到他触目惊心的假肢。 

我想起来了。澄明的月光，刺耳的刹车声，昏暗的路灯，洁白的病房，满桌的药物，无尽的疼痛，印着“间歇性失忆”的病历单，和楼上病房里失去双腿的他……我全都记起来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撑着大腿站起来，抚摸他脸上那一道道岁月的吻痕，替他擦干眼角的泪水。游乐场依然人声鼎沸，可那一刻，我的心里只够装下眼前人。 

“没关系，”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假牙，“儿童节快乐，我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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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可可爱爱的小朋友们儿童节快乐哦！